雪朝 番外(二十二)(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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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轮是最有意思的地方,各个族裔的人群,有序而恰当地出现在同一个空间,不同的隔层里,共同生活一个多月。那里有最热闹的舞会,最奢侈无度的酒席,最稀奇有趣的娱乐,最荒诞离奇的故事,和各种各样,说着不同语言的朋友。
  十三岁的雪朝会这样告诉你。
  比起陆地,海上的航行,会把一年,甚至十年的乐子,浓缩起来。人在漂流的时候,总会有一种不真切与不安稳,但凡宽裕一些,便会搜寻所及之处的快乐,挥霍掉它,当做一种狂欢。
  航行把那些孤独的流浪者聚集到一起,在大航海时代之后,那些没有故乡的人,成了时代的主角。他们出生在异国,又成长在异国,有与生俱来的灵敏嗅觉,整个童年都浸泡在最直观的商业社会里,金钱和交易是他们的言传身教。
  一座有一座的金矿,新兴的工厂和商业中心,引领资本博弈的技术与知识,吸引了源源不断的劳工与青年。在这艘客轮上,便俨然是一个小的社会,既得利益者们在舞会狂欢,野心勃勃的年轻工人与学生在甲板上眺望远方。时代压缩着无数古老的版块,变革与混乱又意味着新的机会,他们从报纸、师长、和富商不小心掉落的碎钻里寻找新的机遇,不远万里,到异乡漂泊。
  可雪朝再也不会为这些精彩纷呈的微缩社会,而感到兴奋和趣味盎然了。她像是一个在陆地上生活太久的两栖动物,突然之间回到了大海里,却忘记了怎么呼吸。
  为什么会这样,她心里隐隐有一个答案,可她不愿意相信自己大费周折地跑出来,却发现自由并没有想象中这样轻松美好。于是雪朝只好轻声安慰自己,她只是还不适应罢了,到了法国,新的生活开始,认识了新的朋友,为学业和生活而忙碌充实,一切便都会好起来。
  她一个孤身一人的女孩子,实在不好一个人走出房间,每每雪朝出去,也多是换上男士的西装,她原本身材便高挑,看起来也不过瘦削一些,贴上了假的胡子,戴上礼帽,看起来就是个有些文弱的华商。
  许多时候她也只是坐在甲板上,看波光粼粼的海面。客轮在上海停靠,又途径西贡等十几个口岸。南亚的那几个国家,皆是她小时候生活过的,度过了幼年或者少年的时光。每每到了一处口岸,她都觉得熟悉亲切,而不真实。
  好像这艘船,是在回顾她过去无忧无虑的十几年。从她还是个小小的,襁褓中的小婴儿,便被父亲抱上了从上海到南亚的客轮,到她一点点跌跌撞撞地走路,被哥哥牵着前往另一个热带岛屿,再到她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有了俏丽的影子,蹦蹦跳跳地跟着爸爸,跳上前往西贡的轮船。
  可从没有哪一次,她是一个人。
  像是一种隐隐的预感,这一次的出逃,并不是从前一样,带着父亲的爱与放纵,而是一次成长里带了分量的选择。
  在她下决心要在乐团排演的那一日出逃之前,合钟明已托人转告雪朝,若是真的选择离开,便没有回头路了。
  离开丈夫的家族,选择一个人的生活,自由两个字,并不总意味着畅快与洒脱。“从此你便是一个人,你要自己去选仆人,自己去寻机遇,自己去想办法过得快乐。”
  她父亲在托人给她的信里说。
  “爸爸不能照顾你一辈子,哥哥也不能,你要学会如何凭本事,充实而健康地生活,管理好你的资产,找到忠诚的助手和朋友。”
  寻找一个可靠的夫家,是大多数疼爱女儿的家庭,所做的事情,因此婚礼上会将女儿交给另一个男子,期盼她从此由另一个人尊重爱护。
  而那些不愿意选择婚姻,又被家庭给予了宽厚与宠爱的女子,却往往因为有了财富,却不知道如何管理财富,因为多年无忧无虑,却不了解如何长久地保全自己,挥霍掉青春同时,也挥霍掉了自己那一份财产。到了最后,不堪其扰的兄长,多半同她找一个凑凑合合的人家嫁出去,以此了结。
  倒还不如年轻貌美时,寻一个可靠的人家。
  人生并不是只有一条路,可人生的每一条路,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只有这样,再过十年,几十年,你才能理直气壮地说,自己逃出来,是正确的,你可以靠自己,选择合适的婚姻,和生活的方式。”
  雪朝在甲板上折起父亲的信。
  生活从此便有了重量。因一个决定的正确与否,往往不在于当下,而在于未来。人类对于未知的惶恐,会总害怕自己做错了选择,懊悔的痛苦是没有终结的,因此选择本身会被赋予太多希冀与不安。
  所以要万分努力,来证明自己没有走错路。
  日光微沉。
  顾嫣然快步走在颜家的走廊,有几个新来的丫头见了她,慌忙地低了头,又不知道怎么称呼她。
  她也不在乎,一直到了三少的客厅,有丫鬟婆子拦她,她才定了定,面色极冷,“我要见三少。”
  那几个婆子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交换了一些心思,最后侧了身,放她进去了。
  书房里有浓重的酒气,顾嫣然皱了皱眉,那张冷艳的眉眼里难得带了哀愁和埋怨,直到她看见斜倚在地毯上的男子,又加快了脚步,到了他跟前,微倾了身子,低低唤了一声,“三少。”
  颜徵楠抬头看了她一眼。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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