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冰 第10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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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初你要辞官从军我并没有拦你,毕竟人各有志,你既然选定了自己的路那便该由着你走下去……”
  方老先生的言语沉痛极了,几乎每个字都像坠着千钧重的秤砣,把人压得喘不过气。
  “……可捐弃过去便是你和那些后生找到的答案?”
  “所谓新文化就必然是好的?旧学就一定无用?”
  “道路、道路……一味去走洋人的路就能救得了国家?倘若真是如此,少荃当初为什么没能成事?难道他还不如眼下这群乳臭未干的后生看得准?”
  “何况就算你们走通了……那时的中国还会是中国么?”
  方先生离开上海了,比原定的计划提早了两天。
  这几天中徐冰砚也曾试图哄恩师高兴、陪着对方赏玩了许多书画也回忆了许多往昔——笔墨纸砚当然还是让人买来了,师生二人亦一起临了董公的字,可方老先生的叹息却更多了起来,说徐冰砚疏于习字、书法的根骨已大不如往昔。
  于是最终还是不免不欢而散……白清嘉看得真,方老先生坐上火车离开上海的时候,自己丈夫的眼睛比平时黯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难受、不愿看他伤怀,回家以后也拉着人进了书房,找出这几天他跟方先生一起临的字,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又哄他:“这写得哪里不好了?明明漂亮得很,我这辈子都写不出这么好看的字!”
  ——其实说得也不差。
  他的字一贯出挑,是端端正正的小楷,就像他的为人一样严肃工整;笔锋大多并不凌厉,相反显得圆润中正,收笔时多用顿笔或提笔,挺拔干净。
  ——哪里不好了?
  她义正词严理直气壮,男人却知道她在哄他,因而笑得有些无奈。
  “的确许多年不写了,”他语气淡淡地说着,右手则轻轻抚过洁白簇新的纸面,“……生疏是自然的。”
  白清嘉抿抿嘴,也想跟着叹气了。
  仔细想想也的确——她与他一起生活了这么久,却从未见这男人有过什么旧派的习惯,平素批文或复信一应都是用钢笔,没用过毛笔和墨汁——可其实他用这些传统的东西时是很迷人的,要不是这回方先生来她甚至都没机会瞧见这男人写书法的模样,隽永而温吞,内敛而端正,难以言喻的魅力。
  “那以后就多写……”她软绵绵地靠进丈夫怀里,伸手抱住他的腰,“……我喜欢看你写。”
  他笑了笑,没有说话,只是伸手轻轻地抚摸她柔顺的长发;她像猫一样被摸得很舒服,人也变得慵懒,于是干脆安静地在男人怀里玩了一会儿他外套上的扣子。
  “所以你为什么那么久都没再动过笔?”她过了好一阵才抬起头看着他问。
  他挑了挑眉,像是被问住了,又好像只是不太想说,她皱起眉拽着他的袖口来回晃,正是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缠人模样,他叹了口,到底还是要对她妥协。
  “是进军校之后开始不写的,”他的眼神透着追忆,带一点点感慨,“那时我对从军的生活不太适应,也一度对自己的决定生出过怀疑,如果跟笔墨接触太多我也怕我会忍不住回到过去的生活……所以后来索性就戒了。”
  她:“……”
  啊。
  这……
  这真是这男人一贯的风格,无论多麻烦多伤怀的事、到他嘴里总是那么轻轻淡淡的,好像一切并没有多么为难,随便就能做成——她一直都知道他的际遇,也大概晓得投笔从戎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可却从没有细细推敲过其中的艰辛。
  是啊……那多难啊。
  一个进士出身的少年人,早就习惯了与诗文为伴,入朝为官之后更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然而一夕之间辞官入伍,生活便立刻跟着天翻地覆——他一定有过极深的痛苦和迷茫,最孤独时只有纸笔与他为伴,可他却不允许自己因寄情于它们而变得软弱,最后竟连这一点点慰藉也主动割断了。
  而这一割……便是漫长的十几年。
  “你……”她忽然有些哽咽了,却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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