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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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扑棱棱飞下来,落在她肩头,尖喙啄散她的发髻,一下又一下,悄无声息。喘息声终于平静下来,李淳一费力睁开眼,轻盈蓬茸落在她脸上,细碎又温柔。芦花开遍的时节,风过白浪起,灰褐色的鹈鹕扑腾窜出,京都的秋风里藏着一缕萧索三分温情,天是湛蓝的,生机勃勃。
  酸涩黏腻的胃液污了她身上礼服,于是她坐起来剥掉这沉重外袍与鞋履,光着脚走到河边,俯身洗了脸。车驾在不远处悄悄等着,谁也没有过来,李淳一兀自洗完,惨白的脸被冷水逼出一丝血色,但周身虚汗都已经凉透,像从雨季里刚刚爬出来,潮腻得难受。
  她步子有些虚,额头微热,是在发烧。独自回到车厢,她轻拍门板提示,车驾便继续往西,直奔京兆长安城。
  李淳一有七年没回长安,上一次走时,凄风苦雨夜。如今游子返途,天朗气清,却掉入虚梦巢窠,算不上是什么好预兆。
  长安如牢,方方正正;坊墙林立,泾渭分明。暌违多年的都城,似乎一尘未变。
  车驾行至朱雀门,同左监门卫兵1出示金鱼符,得核验后予以进皇城,再一路奔驰,即可见高耸阙楼,那是承天门。进得承天门,乃是旧宫城,如今仍住着她的亲人们。
  母亲、阿兄、姊姊、还有主父。
  而她母亲,既是宫城的主人,也是帝国的执权者。
  当年她母亲跟随她祖父打天下,最后排除万难接掌帝国大权,同样也继承了她祖父的铁腕与气魄,在位将近三十年,治绩斐然,几乎无可指摘。
  如今这位威名赫赫的女皇也已垂暮,大寿在即,预备热闹办一场。被遗忘在封地多年的幺女李淳一,也因此终可回归。
  她刚进承天门,便被告知太极宫内这会儿正有一场击鞠(马球)比赛,前来贺寿的吐蕃人与帝国朝臣之间正斗得如火如荼,请她直接前往观看。
  李淳一下了车,年长的随行侍女发觉她已将礼服换成了玄色道袍,卸去妆容、束起长发后,再无先前的狼狈。
  她翻身上马直奔击鞠场。小内侍匆匆赶在她之前去报信,就在她下马之际,击鞠场观台上即报“吴王殿下到——”,皇储及连同几位朝臣和外使在内,都朝她看过去。
  场内鼓声激越,尘土飞扬,马嘶声不绝于耳,李淳一在一片嘈杂中进了观台,未见女皇,只有她姊姊李乘风坐在主位上。
  她躬身行礼,李乘风抬头看她一眼:“坐。”
  后面几个外使趁嘈杂交头接耳,议论忽然到来的吴王;帝国朝臣们亦是各怀鬼胎,然都闭口不言,目光若有若无扫过李淳一的玄色道袍。
  李淳一刚刚落座,即传来腾腾鼓声,以贺帝国骑手们击球入门。
  帝国朝臣们面露喜色,外使却个个皱眉不服。飞扬了许久的尘土终于平静下来,马蹄声也渐渐歇,为帝国击进制胜一筹的那一人,骑马前行了两步。
  内侍宣布比赛结果,他没有走得更近,只下马微微躬身行礼,接受了嘉奖。
  “此乃我大周中书侍郎也!”某白须朝臣指着那人同外使如此说道,言下之意“我朝文臣入可运筹帷幄,出可安边护国,仅文臣出战即能击败尔等蛮夷”。
  李淳一听出了其中炫耀意味,她眯了眼看向偌大击鞠场,在这后面是大片植林,各色树木蓊郁,春日里是桃花开遍粉霞接天,此时层林尽染一片红云,热气腾腾。
  臂上系着红巾的中书侍郎,似乎在看她,但面目被护盔遮了,看不明朗。
  “喜欢吗?”身侧的李乘风看着大周的骑手们,开口问了李淳一,又道:“陛下想让你从中挑一人,将婚事定下来。”
  “姊姊,我出家了。”李淳一抬起玄色袖袍,一双明眸带着笑意看向李乘风。
  “出家?”李乘风无谓笑了笑,侧过身罔顾身后的一群人,抬手就捏住了李淳一的双颊:“这样好看的孩子,怎能出家呢?不可以。”她面上带笑,下手却一点都不温柔,李淳一痛得要命,但也弯起眼尾来附和她。
  实际上在多年前,已是少女的李乘风就这样对尚是幼童的她下过手。那时李乘风狠命窜个子,比她高了一大截,在朱明门与两仪门之间的横街上,忽然俯身用力捏住她一团稚气的脸,笑盈盈却又咬牙切齿地说:“真是好看,眼睛同你阿爷一模一样。”
  她以前不懂其中微妙,只觉得疼,长大后明白了其中微妙,仍觉得疼。
  李乘风倏地松手,看向大周骑手们,凤眸敛起,特意强调:“总之这些人中你选一个,不过中书侍郎,不行。”
  她言罢起身,对身后吐蕃外使的态度不冷不热,甚至带了些微妙傲慢。待内侍宣告比赛结束,这秋日下午热腾腾的活动即走到了尾声。
  李乘风走,李淳一紧随其后,就像许多年前一样。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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