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曲终(6 /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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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听这些话已听得腻烦,她根本不再过心,只问载潋道,“你知道你留在瀛台,能守在皇上身边,外间流言蜚语都是谁为你抵挡吗?”载潋自然明白,若无太后允准,自己绝无可能留在瀛台。
  载潋没有起身,仍旧叩头,“奴才谢太后成全。”太后感觉心中有些苦涩,她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不需要载潋的答谢。她回想起昨夜里梦中的婉贞,忽苦笑起来,“我不需要你谢我,我答应了婉贞,要在她去后好好儿待你,我是一星半点儿也未做到!如今弥补也来不及了。我要去见她了,不知道她会不会怪我?”
  载潋竟觉得心痛,她知道太后心狠手辣,铲除异己从不留情,可只要太后在一日,那些觊觎国朝与皇位乱臣贼子就只敢畏缩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载潋又叩头,声音已哽咽不能自已,“大清国圣母皇太后福寿无疆…”
  太后没有再说话,福寿无疆,这一生已听过了千万遍,然而如今还是要走到这无垠疆域的极限。载潋想起自己的哥哥们,她担心自己去后哥哥们的忠心仍被怀疑,她担心他们的安全,她略直起来身来,回头望向站在远处的载沣。
  载潋向太后凑近了两步,她落着泪恳求道,“太后,奴才是不忠不孝了,可奴才的哥哥们!他们…他们不敢对太后,对皇上,对朝廷…有分毫二心,始终是我大清犬马,奴才求太后不要疑心他们!”
  太后也望了望远处的载沣,她让载潋也望向载沣,她释然地笑起来,“疑心他们?…当然不会!我相信他,我甚至可以将皇位也交给他的孩子。”
  载潋感觉如被惊雷击中,“皇位?…”载潋不可置信地重复,她迟钝麻木地想起来,缓缓抬头望向太后,载潋终于明白了——太后说没有人可以比她更福寿绵长。
  载潋彻底懂得了,自己之所以能够留在这里,皆是因为一场谈好筹码的交易——太后还是不肯放过他,她始终没能放下戊戌的往事,她不肯给他生的机会,不相信他能挽救这艘正渐渐沉没的巨轮。
  载潋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她望着远处载沣站的方向轻轻而笑,太液池内的湖光依旧荡漾。她拿起方才教孙佑良和王商叠的纸船,缓缓站到太后身前,她举起那艘自己叠好的小纸船,放在掌心。
  太后目光灼热地望着她,她的笑意却已愈发寒冷,她将小船抛向湖面。载潋背对着太后,忽笑起来,“太后,不知道您梦到故人的时候,会不会也感到害怕?”太后没有回答载潋,载潋望着脆弱的小船在湖面的波澜中挣扎,“太后已得到了太多,世间的欢欣和真情,是必然要失去的了。”
  太后仍旧没有说话,而载潋也不再犹豫了,她已没有什么可以惧怕,同样也没有什么可以失去。“奴才是将死之人,也没有什么不敢讲。”至此载潋已十分明白,她的兄长们得到了太后的恩宠与信任,连至高无上的大位也将属于他的孩儿,他们终于不会再因自己而被牵连。
  载潋回头望着太后笑了笑,像是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太后说往后就做她的闺女。载潋瞧着湖面上渐渐被打湿的纸船,一点一点溃烂崩溃,一点一点沉没,她轻轻说道,“太后,您看,船沉了,我们都留不住。”
  太后渐渐离去了,载潋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最终一次跪倒叩头,“奴才载潋恭送圣母皇太后。”
  太后停在原地,她没有回头,只是声音低沉着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见的人,或许你还想见你的哥哥们。”载潋直起身来望向与自己已相隔两岸的载沣,她没有再试图努力去看清他的轮廓,载潋摇头,“没有了,都不见了。”
  戌正时分雾渐渐大了,白茫茫一片雾气落在湖面上似是飘起了雪花。载湉姗姗归来,载潋已为他备好了晚膳,她为他亲手煮了汤圆。载湉坐在载潋对侧,他看见她,只觉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至少在此时此刻他们还拥有着彼此。
  “我今日去看了皇后。”载湉向她坦白,他有些担心载潋会不快,可载潋只是接过他脱下的衣裳,替他挂起,轻松地笑问他,“皇后娘娘一切都好吗?”载湉没有因为载潋轻松的语气而感到畅快,他甚至有一丝不安的预感——她竟已不再像从前一样那么在乎了。
  “好,很好。”载湉的回答有一丝迟疑,载潋点了点头,皇后安好的消息让她的心更定了一些。载湉仍没有感觉到载潋的神情有任何变化,他更感觉不安,她竟像是什么都不在乎了,一切都能够放下了。
  “皇上。”载潋唤他,载湉立时抬起头去回应她的目光,载潋在他碗中盛了两颗汤圆,抬头问他,“皇上知道我为什么要做汤圆吗?”载湉接过载潋手中的碗,他淡淡笑道,“因为你头一年入宫过年,我们在一起煮了汤圆,是吗?”
  载潋不置可否,只是笑道,“皇上,因为汤圆寓意着团圆,我相信着,我们会团圆的。”
  “潋儿?”载湉唤她的名字,她抬头迎上他的目光没有躲闪,载湉轻笑道,“可我们现在就在一起,再不分开了。”载潋忍了忍心中的泪意,她含着笑点头,“是,再也不会分开了。”
  外头夜已浓了,载潋隐隐听见湖水叮咚的声音,她已很久没有和他在一起静静地看月色了,就像戊戌年时一样。
  载潋不愿睡,睡梦会消磨她与人世最后的牵挂。她举了烛灯,对载湉道,“皇上,今夜陪我看看月色吧,就只看月亮,什么都不去想了。”载湉起身取来衣裳披在载潋身后,他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好,潋儿,只要你愿意,我可以什么都不想。”
  夜里的霜满了琉璃瓦,将琉璃瓦都覆上一层薄白。载潋与载湉坐在藤椅上,她靠在他怀中静静地望着,她一直将自己的心都埋入尘埃,在这一刻,她的心终于从尘埃里开出一朵花。
  载湉收紧了自己的手臂,载潋感觉身体正在一点一点漂浮飞旋起来,她将脸贴靠在他的胸口。月亮在这一日夜终于难得圆满,他二人坐在月光之下,月色也不再凄冷孤寂。
  载潋缓缓合着眼,眼前回荡起许多从前破碎的画面与曾遇见过的生命。这一生她始终被惊涛骇浪席卷着,从来不能自主即将去往的方向,而在这一刻,风浪终于化为涓涓细流,她的生命回归到最初的平静。她静静靠在载湉胸前,像一只漂泊已久的小船,终于停泊回了宁静的港湾。
  她的一生虽然曲折坎坷,但她仍然感恩自己曾在盛大的尘世中热烈地活过,让她有信念,有欢愉,拥有挚爱的亲人,拥有感受悲痛的能力,遇见挚爱的人。
  载潋努力攥了攥载湉的手,她想给予他心安,她沉溺在他的气息里,轻声笑了笑,“皇上,我们会在云端相聚,你要和我一样,坚信着…”载湉能够感受到她的虚弱不已,甚至能够与她心有灵犀般地体会到,她似是一片即将飞入云端的雾气,他终于要抓不住了。
  载湉轻轻在载潋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他的泪打湿了载潋的发,过往的画面逐渐浸吞他,淹没他——初见时明媚爱笑的小姑娘,携手在太平湖畔奔跑的少女,戊戌时不惜生死的她,戊戌后如一团雾、一团迷、让人看不穿猜不透的她,让人思之如狂、悲恸销魂的她…
  她再也不会感受撕心裂肺的悲伤了,这一生的悲伤已足够了。
  载湉收紧自己的手臂,奢求她可以多停留片刻,片刻就好。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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