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节(1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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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轻轻将那只渔网兜从架子上解下来,轻步出了厨房,来到父母卧房前。门半开着,那蠢贼仍在里头撬锁。他悄悄走了进去,借着窗纸外微弱月光,见一个黑影缩在床边那只铁箱子边捣弄锁子。他轻轻走到那贼身后,张开渔网袋子,罩头兜了下去。那贼惊了一跳,登时坐倒,他趁势往下一捋,再一勒一扎,将那贼连双臂捆兜起来,那贼在地上慌乱挣扎。他哈哈大笑着跑去厨房,从炉子里引了火点着油灯,飞快回到父母卧房,拿灯一照,见那贼困在渔网兜里,仍在乱挣。他凑近一照,那贼两只小眯眼、一张圆球脸,腮上毛茸茸生了些软须。
  张用原本已近两天两夜没有睡觉,这时却精神大振。他蹲到那贼跟前,笑嘻嘻问:“贼球,想要这箱子里的东西?你若帮我做件事,我就把里头的东西送你。你若不愿,我就解你去见官。你自家选。”
  “哦?做啥事?”
  “陪我说话,不许睡觉——不愿做?好!我这就嚷起来!”
  “我答应!我答应!”
  那贼其实全然不信,张用刚替他解开渔网,他拔腿就逃。张用并不追,也不出声,只瞅着他笑。那贼奔出院子,忽又停住脚,转身走了回来:“张相公,你没诳我?”
  “你既知道我是谁,自然知道我最不爱诳人。我正在做一桩极要紧的事,不能睡觉,因此要你陪我说话。怎么样?毛球,你仍不肯?”
  毛球将信将疑,但没再逃。张用便叫他一同到厨房里,搬了两只小凳,坐在小桌边。犄角儿走时,怕张用不好生吃饭,让街口食店伙计每天按时送饭菜来,昨晚送的是一盘炒羊、一碗肚脍,还有三个焦蒸饼。张用忙着孵鸡卵,只吃了两个饼。他去搬了酒坛子来,筛了两碗,让毛球尽兴吃。毛球似乎饿了,不一会儿就吃下大半盘炒羊、半碗肚脍,又喝了两碗酒。张用一直好奇做贼的活计,便向他询问。毛球吃得畅快,嘴也没了闸,一件件喷唾抹油地讲起来。张用听得入迷,也再无困意,不觉间天已大亮。
  张用去添了炉炭,翻了一道鸡卵,跑到鸡圈,又趴下来看那母鸡孵卵。毛球见了,十分好奇。听张用说要孵小鸡后,竟惊喜无比,忙连声求张用让他打帮手。更说自己儿时也想过,还在被窝里用肚皮试着孵过,却从没孵出来过,反倒压破了鸡卵,挨了娘一顿责打。张用这时已经极困乏,正巴不得,便仔细教给了他。毛球居然极尽心,定时添炭、翻卵,做得格外欢喜,更学着张用趴在鸡圈里瞅那母鸡动止,习学孵卵关窍。
  张用放了心,便忍着困,继续寻思那隙积术。一直挨到傍晚,吃过饭后,终于再熬不住,不知不觉趴在小桌上便睡了过去。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他出去一看,毛球趴在鸡圈窝棚边,正扯着呼噜在酣睡。一只公鸡踩到他头上,屙了摊屎在他脸上,才将他惊醒。看到张用,他连鸡屎都顾不得擦,忙跳起来,连声道歉。张用见他如此憨诚,和自己也算同道之人,心里极爱。
  两人便同心协力,一同孵那鸡卵。其间,张用如愿破解了沈括那道隙积数。而那些鸡卵,孵到第二十一天,竟然真的孵出小鸡。见到头一只鸡卵晃动起来,发出咄咄咄之声,而后,卵壳破裂,一只小鸡竟从里头湿漉漉钻出来时,两人欣喜无比,抱在一起欢跳起来。
  张用如约打开了父母卧房那只箱子,里头是大半箱旧鞋,全是张用的鞋子。从他出生后,每穿破一双鞋子,他娘都舍不得丢,全都收在这箱子里,说这些鞋子是儿子生长的见证,鞋底的尘土是儿子在这世间走过的所有路。
  毛球听了之后,竟呜呜哭起来:“张相公,我怎么敢要它们?这是您家老夫人的一片慈母心,您得好生留着。”哭完之后,他又求道,“张相公,我再不愿做贼了,我能不能把这孵鸡卵的法子拿去做个营生?”
  张用自然一口应允。毛球回去后果真做起了这营生,虽说十只鸡卵最多只能孵出五六只小鸡,却也有数倍之利,足以让他衣食丰足、家计无忧。张用只去寻过他两回,两人已经许久不见。
  张用在五彩史家看到那块形似黑犬的石头,想起何扫雪那只黑犬,猛然醒悟,已大致猜出彩画行自杀之谜,只是需要有人相助,黄瓢子虽已应允,还需一人出力。于是他骑驴来到毛球家,东郊一座农家小宅院。
  院门敞开着,张用跳下驴子,大声唤着“毛球”走了进去。才进院子,便听到一片小鸡唧唧鸣叫声。左右一看,两边都用一尺高竹编围起大圈栏,里头一团团、黄绒绒,全是小鸡,恐怕有上百只。张用见了,顿时笑眯了眼。
  “张相公!”毛球快步走了出来,满眼惊喜,脸越发圆胖,肚腹也鼓了出来,大球叠着小球。他身后跟着个同样圆胖的年轻农妇,他连声催着:“快拜见张相公,咱们家这些福分全是张相公赏的。张相公,这是小人的媳妇!”
  “娶妻啦!恭喜恭喜!满院都是小毛球啦,哈哈!我今天来是有事要求你相助。”
  “张相公说啥求字?这不是要折小人的寿数?您说,便是跳茅坑、钻蛇窝,小人也绝不眨眼!”
  张用凑近他耳边,低声说出所求之事。毛球听了,顿时犯起难来。
  “你莫怕,这不是你往常那些鸡鸣狗盗,是增寿延年的好事,做一桩长五岁。你若帮我做成,我再告诉你一个诀窍,让你的鸡卵孵十个,便保管出十只小鸡。”
  “真的?”
  “又说这些鸡嘴抹漆、鸡脚穿鞋的多余话。”
  “嗯……那成!”
  “好,我等你的信儿。”
  张用笑着转身离开,浑不管毛球夫妻追出来留他吃饭,骑上驴子便往家赶去。事情已了,再无挂虑,他要回去制模炼铜,造那水运仪象台。
  程门板坐在灯前,一直在默想那焦船案。
  但目前没有其他证据,想不出什么头绪。枯坐了半晌,人也累了,便脱衣上床。他妻子一直躲在厨房里,等他睡着后才进来。虽然开门声很轻,他却顿时醒了。他没有睁眼,只听着妻子脱衣裳、吹灯、轻步过来、小心躺下。妻子身子紧靠床沿,自然是有意跟他隔开一段空隙。
  他心里微有些空落,却随即想:这样也好,她原本就该恼我。恼了我,便不会如以往那般殷勤周全,我也便无须再愧负她。不过,她若想用这恼来压服我,那是一丝余地都没有。想明白后,他也便放心睡去。
  今早醒来时,妻子仍面朝外躺在床沿边,他却能觉得出她其实已醒,只是在装睡,不禁有些不以为意,爬起身从床脚下了床,没有触碰妻子。他走到衣架边,见自己的吏袍和妻子的浅青衫裙挂在一处,像是两人并肩静静站着。他心里忽然莫名一动,似暖又似凉,竟有些伤感。他一向不喜这等心绪,如妇人或酸文士一般,便迅即挥掉,拿过吏袍穿齐整,又取过吏帽戴端正。一身皂黑上身,顿时又恢复了威严。他没有瞧妻子,径直开门走了出去。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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