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宦 第86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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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顷刻倏见她扭头, 他忙收回眼, 握拳抵在唇边咳嗽两声, “不叫你来你偏要来,你瞧瞧列棚里,哪家不是大人夫人路祭?就只我,带着个侧室,成什么样子?”
  云禾斜挑他一眼,纱如轻烟,艳色不可阻绝,“你大可不必带我来,不过是因韩相公同我们姊妹一早相识,又是雏鸾的夫君,加之他是位君子,我便想着尽一份旧宜,路上随祭,送他一程。原是不拘在哪里都送得,又不是非要占着你家的祭棚,我到隔壁姐姐家去一样的。”
  “什么你家我家的?”沈从之面色微怒,“连个话儿也不会讲,如今沈家才是你的家,你站到别人家去算怎么回事儿?”
  云禾懒怠理他,闭口不言。渐闻得街口隐约飘来和尚诵经声,唱诵着《法华经》,雄浑之声肃清天地。又见一支翻白的队伍由目断处走来,约二三百人,锣声哀鸣,鼓声悲懑。前头十来人抬着祭品,猪羊烧头,缎帛丝绢,沿途洒着纸钱。
  因韩舸还未有子嗣在膝下,只由远道而来的侄子辈三位小哥儿抚灵痛哭,两侧百姓闻之亦渐起啼声,有人领着先趁队伍走过来便伏跪磕头,口里喊着“青天大人”,须臾长街乌泱泱跪作一片,呼嚷“青天”不住,此起彼伏,喧嚷碧空。
  连绵哭声震天大恸,陆瞻亦心内怅怏,将黎阿则唤来跟前,“将所见所闻记录上疏,看看那些六部的堂官还如何为龚兴求情。叫朝廷看看,杀他,实乃民之所愿也。”
  芷秋在旁听见,搵干眼泪,嗓音却还是有些颤颤巍巍,“他真的会死吗?”
  “会的,”陆瞻摸出条新绢子递给她,干涩地笑笑,“皇上有心杀他,只是求情的官员太多,有些不好决断,可此情此景,再不杀他,天道不公,民心不容。”
  她目怔由远渐近的丧仪,怆然轻笑,“那杀了他呢?朝廷就能肃清吗?百姓真能太平吗?还是会有下一个龚兴?人的贪念是杀不尽的,今天没了一个韩大人,明天就会再有一个张大人、王大人、陈大人……多少忠肝义胆会死在这些人手上?”
  陆瞻垂下广袖,在满目人群中去牵她的手,“你说得对,杀了龚兴,还会有下一个龚兴。但也会有下一个韩舸为民请命,贪欲除之不尽,仁心同样杀之不尽,鬼魅不休,自有道义不止。我或许不仁,但我答应你,尽我所能,绝不使家之不家,国之不国。”
  袖里是他们相握的手,芷秋被他的体温包裹,倏忽又觉人间滚烫。她笑了,徐徐有泱泱孝白素色由她眼中滑过,她忙转身,案上拿了厚厚一沓纸钱不断向天抛洒,漫天飞琼碎屑,仿佛瓦解坍塌的一块天。
  陆瞻就在这些支离破碎里,深深对着走过的棺椁拱手作了揖。
  仿佛哪里起短笛,哀切婉转,芷秋循声望去,就在斜对街汹涌的人潮里望见阿阮儿,她在帷帽内执笛,吹送英魂。身边则是月到风来阁的众人,同样淡妆素裹,由袁四娘领着,朝路中抛洒金银。
  烟光朝阳里,满目纸钱,望断凋零,似狂风疏摇梨花白,即摇来了苏州的三月,烟雨凄清,春色悲凉。
  残雨渐收,杜鹃染嫣然,淅淅沥沥的树梢上坠下水滴,落入清池里,圈圈涟漪几如命运的年轮,一环套一环地,将人套死在这解不开时局中。
  皤幡虽然撤去,但仍撤不尽残雾愁云,相较整个韩家而言,雏鸾似乎已经由悲伤里拔出脚来,镇日高枕闲卧,仙梦散游。
  这日午睡起来,淡扫娥眉,轻拢云髻,穿上粉旭桃的衫裙,仍旧跟个花骨朵似的鲜嫩。
  因卧房里不见小凤,便走出来寻人,不想外间也无人,走到廊下,见两个丫头坐在廊沿上翻花绳玩儿。
  她扒着门框三缄其口后,到底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乔三姐,请问我那个小朵茶是放在哪个格子里的?小凤不在,我想自己瀹盅茶吃。”
  但见那名唤乔三姐的丫头扭过半身来,生得有些膀大腰圆,娥眉杂乱,下头肿肿的眼翻一翻,满是个不耐烦,“你晨起才瞧见小凤打靠墙那柜子里拿出来的,眼皮子底下的事情,转背就忘了?”
  讲完,又扭回来对着面前丫头喁囔,“你瞧,可不真是个彩色的蠹虫,成日家只管个闲吃闲喝,要来什么用?”
  对面那丫头支起纤腰一把,也将两个眼皮子翻一翻,“谁说不是?自打咱们爷们去了,家里来来往往那么些个亲戚,满园里谁不是忙得脚不沾地?就只她,没事人一样。眼下不说自己操心些事请,反倒还要来烦我们?我们可不是男人,可不吃她弱弱依依的那一套!”
  “嗳,你这么说起来,人家也不是什么都不会,不是会唱个曲弹个琴?往常二爷还在的时候,可不就吃她那套?”
  “哄哄爷们罢了,偏我们那耳根子软的二爷经不住她哄,将她惯得不晓得个天高地厚。如今爷不在了,我看谁还惯她,横竖这样下三滥的人,我是不想伺候,只怕脏了我的手。”
  雏鸾在墙根下柜子里翻茶叶罐子,不慎将这你来我往的一番话全听到了耳里。心神坠一坠,却牵着嘴角一笑,就当没听见似的,仍旧往紫砂罐子里抓出一把茶叶来。
  这厢自己搬出个小炉,点了炭墩上个鎏金铜壶,等壶里腾烟,浓烟里恍惚就见韩舸坐在对面,笑颜如昨,明朗如旧。雏鸾怕惊飞他似的,不敢讲话,只是一眼不错地盯着他瞧,瞧着瞧着,叫烟熏出了一海的眼泪。
  道是烟绡水影日昏昧,游魂随风到西北,落红离枝春先死,结梦鹣鹣失伴飞。
  半晌水沸,壶里吱吱响,蓦然将雏鸾神魂拉拽回来,忙朝紫砂壶里注水,谁知叫壶嘴里涌出的浓烟烫了手,一个拿不住,那铜壶便跌下去,水泼洒一些在她小腿上,痛得她尖嚷一声。
  廊下两位听见,手稍顿,“她怎么了?”
  “笨手笨脚的,大约烫着了吧。嗨,懒得管她,咱们玩咱们的。”顷刻四只手又翻起花样来,哪管门内痛呼不止。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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