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潜别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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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选择和亲。
  父皇盯着我看了半晌,道:“女儿家穷极一生,也只需为了良人如燕,岁岁相见[1]。”
  我答:“与大敌为邻,抱虎枕蛟,事变叵测。宋梁接壤北地,若为亲国,发棠之请[2]不可不顾。”
  母后抱着我哭得厉害:“那可是龙潭虎穴的去处啊!”
  我答:“东平之树,也好过对泣新亭[3]。”
  圣旨既下,邸报亦发,梁使奉上城印城书,满心欢喜回国复命。
  碧空高悬,长雪初晴,朱红色的地毯沿宁武大道从正阳门一路铺展至南城门,梁国仪仗金光闪耀,大至华盖小至马鞍的配色纹样陌生粗犷,心里嫌了十几回,又叹了十几回。
  不经意瞟到一株冻死的榕树,枯枝未败残有参天威势,光秃嶙峋的枝干扎有几朵伶仃绢花,风尘冻雪,看不出原本颜色。
  我想我下半辈子也就是这样了,在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落魄而显眼地挂着。
  许多年后我还记得这人山人海的盛景,却不是为了所嫁非人的惆怅,也不是为了不知前路的惶恐,只因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站在正阳门上接受陈都百姓的朝拜,与父皇一起,与母后一起。
  因为后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怀春少女心心念念的不过是情郎的只言片语,前些日子我虽大义凛然了一番,终究还是不能免俗。
  日日苦等沉昀山的消息,他怪我、骂我、恨我,都是理所应当的。我甚至想好了该说怎样决绝的话,只盼他往后娶的女子,贤良蕙质胜过我千千万万。
  等来的,却是他自请戍守北地、永不还朝的消息。
  他不语、不问、不听、不见,也能将我的心思了悟通透。
  沉昀山离京当日,我目送他一人一骑走得落拓,藏蓝短打,背负长枪,他赌气似的没有穿大氅,旷野里的风从北地来到西京,一路越过多少名山大川而势头不减,他固执地不肯多待几日,迎风而去,那杆银枪划破风障发出细长而尖锐的悲鸣。
  皑皑雪原,渐行渐远,竟不曾回首,不曾踯躅暂留。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天子明珠,将门虎子……”
  从前耳畔常有众人的打趣与称赏,就像床头枯木逢春墨玉瓶里追随二十四番花信风更换的时新花卉,从未间断,千式百样,想来他也是如此。这些那些,一条一条,俪青妃白,都是天造地设的般配。
  “我自认有才有德,配你这金枝玉叶也是绰绰有余的。”
  叁年前及笄礼毕,本该拟定婚期再昭告四海,孰料皇祖母蓦然归天,国丧一守就是叁载春秋;叁月前冬至国宴,本该拟定婚期再昭告四海,孰料梁国蓦然求亲,想来此番一别,又岂止叁载春秋。
  弹指须臾,竟已是一生。
  那日在城墙风口站了大半天,回宫便觉浑身不得劲,想是染了风寒,只当它是小病,几剂药下去也该好的,谁想却是一日一日严重起来。
  沉疴压身,不知是否到了回光返照的地步,总是朦胧生梦,一色的韶华烂漫、年境欢颜。
  最常梦到的,是沉昀山。
  仿佛是要将年少无忧的时光再活一遭,从前遗忘的种种故事情节,悉数在这一枕黄粱间补全了。
  “残灰剔罢携纤手,也胜金莲送辙回。”将手中河灯推入漾漾碧波,没来得及向河神许愿就听沉昀山说道,“你快些‘剔残灰’,好让我‘携纤手’。”[4]
  重重呼出一口浊气:“不巧,孤今日五行走土,怕是不能如少将军所愿了。”我扯着笑看他,发间琼花银步摇垂下的玉珠细碎作响,想必他能看出我的不悦。
  “那可如何是好?”沉昀山却不以为意,一把携起我右手,攥得死紧,“我只能勉为其难,共你沾染尘灰了。”
  旧梦零零,情愿长睡不醒。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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