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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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孰料次日,小胡蝶竟没来上班,燕姐起初当是她昨儿“战斗”负伤,在家养几天也是情有可原,便没追究,还差人送了一篮水果去。水果当天却被退回来了,说是敲不开门。第二晚小胡蝶仍不见踪影,邢志刚铁青着脸把燕姐叫到办公室,她进门便瞅见靠大座钟旁那只保险柜大开着,里头只散落了几张纸币。
  “猜猜,谁干的?”邢志刚看到她一脸错愕,竟转怒为笑。
  她没有回答,只默默坐到沙发上,点了一支烟,手指不停发抖,半晌才抬头问道:“那个东西……也不见了?”
  他点点头,点燃的雪茄摆在硕大的水晶烟灰缸上,因拉着百叶窗,屋里阴云密布,将他的侧脸曲线勾描得异常漂亮。有些男人,天生有阴郁之美,教女人万劫不复。
  她别过头去,努力不看他,怕看得多了,徒生情欲,只好低声道:“我会找到她的!”
  砰!
  她耳边掠过一丝凛冽寒风,随即听见有什么东西爆裂了,那只造型优雅的烟缸在墙上碎花四溅,亮晶晶的落满她的肩膀和膝盖。
  “那就辛苦侬了。”
  邢志刚笑容温婉得好似从未发过怒,让她恍惚以为那只烟灰缸是自己无故飞来,然后撞成齑粉的。
  ※※※
  唐晖已累得直不起腰来,那些“蓬拆小姐”虽然个个玲珑娇俏,联合起来却也是一股“洪流”,把他这样的七尺男儿冲撞得找不着北。自“七七事变”之后,日本人在上海的气势越来越嚣张,学生示威抗议之风亦愈演愈烈,连各租界夜总会的舞女都纷纷打着“爱国”的旗号参与其中,白日振臂高呼,夜晚继续在莺歌燕舞里讨生活。自然的,那些巡警也不是真心要阻拦,便由着队伍前进,只等着大车子过来后随便抓几个回去交差。但在此之前,几个租界都环肥燕瘦挤满了风尘女和学生,那些破洞丝袜与梦巴黎香水的气味直扑脑门,他被缠绕在她们中间,旗袍与羊毛外套的摩擦音咝咝作响。
  相机在他手里已有些吃重,再怎么努力都举不到眼前,只得半蹲着,让无数乳房大腿从镜头前晃过。他突然感到窒息,见前边一枚浑圆的胸部正在逼近,却不懂让道,竟直挺挺向相机压上去,晕眩的不只是脑袋,还有脚底……所以当他的额头顶住那团软绵绵的东西时,还闻到古怪的烟草味儿。
  黄慧如牌香烟?竟还有人抽这个牌子!
  他模糊想着,眼睛已睁不开。醒来时,人躺在路边的公寓楼底下,一脸湿漉漉的自来水。阳光温柔地刺扎眼球,他只得又闭上,面颊却挨了重重一个耳光。
  “喂!吃完豆腐也要给钱的!”
  声音又哑又刺,激得他不由得撑开眼皮,见眼前阳光已被抹干净了,只一团黑漆漆的东西,边缘还带一圈亮线,仔细看才认出,是自己的相机被一个面容灰颓的女人捧在手里。他瞬间变得有些窘迫,挣扎起身,翻摸西装口袋里的皮夹子,所幸还在,便从里头抽出一张纸钞递过去,想拿回相机。
  “太少。”
  她瞄了一眼钞票,竟没有接,只顾埋头摆弄相机,拿镜头四处对焦。唐晖这才发现,她既不美也不妖,与那些舞女不是一个气质的。虽然为了突出“贫寒”,游行舞女们大多素颜上阵,然而骨子里的风尘与甜美还是在的。哪里像眼前这位敲竹杠的,灰头土脸,举止都是硬邦邦的,与洋装领子上的菜汤汁一样教人难受。只是胸脯出奇挺拔,与她毛里毛糙的短发相映成趣。
  “你要多少?”
  唐晖当下有些动气,心想本是为“爱国运动”来助威的,倒讹起钱来了,怪道被人看不起!正欲骂上几句,却被那不知好歹的女人摁住。
  “教姐姐我白相这个,就不怪你吃我豆腐了,好伐?”
  一口生硬的上海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倒也不怎么难听。只是唐晖心疼那相机,怕被她搞坏,只得点头道:“把它还我,我就教你怎么白相。”
  那姑娘倒也爽气,将相机往他怀里一塞,两人同时站起,唐晖比她高出整一个头。但那兼因他原本便高,被无数亲戚姑婆赞过“玉树临风”。只是俊朗外皮对他这个做记者的来讲,是毫无用处的,跑新闻的最好是长相低调、不惹人注目的,才能“拍人于无形”。自己人高马大,最易遭人防备。
  谁知姑娘竟笑了,点住那相机道:“你得留个地址给我,我刚刚拍了张照片,改天得到你这里来取冲印出来的。”
  “不是说你不会白相?”
  “会一点。”姑娘伸手跟他要地址,唐晖只得将《申报》报馆的地址写在采访簿上,撕下那页纸给她。
  “这位小姐尊姓大名?”
  “免贵姓杜,杜春晓。”
  【3】
  唐晖对杜春晓的拍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然而却被那张洗出来的照片勾起兴趣。里头的女子面目模糊,穿着一身月牙袖过膝旗袍,裙底印了荷花图案,因做出奔跑的姿势,一条曲线纤长的小腿伸在外头,依稀可辨头发亦是精心修整过的,吹得起伏有致的中短发在风里飞扬。后头一条大横幅,隐约写着“打倒日本侵略者”、“反抗就是力量”之类的字眼,想是游行队伍正大举压进,独这名女子,走在队伍前头,却像在逃跑。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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