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节(3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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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凰五年春夏两季,台阁的诸事并未因尚书令出征并州而就此耽搁不前。相反, 在大尚书的主持下, 考课法终得以通过几位录尚书事重臣的允可, 行文成例,下达至各大州郡。而尚书仆射顾曙在暂时总理台阁事物的几月间,本季度的土断之事,也逐渐收尾,并已赶在尚书令回来的前夕, 例行把簿册整理完全, 以备尚书令询问。
  在庆功宴上只同尚书令点水寒暄的大尚书,此刻撑伞趁着天青色烟雨踩着木屐而来, 在得知他的挚友从归家的当夜起便未出木叶阁时, 忍不住莞尔,闲问婢子两句后,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才见成去非衣冠齐楚地进来。
  “绸缪之好,嬿婉之欢,如今也能绊得住成伯渊?”虞归尘罕有地同他说起此类玩笑, 成去非并不着意, 只道:“佳人难得, 无以为报,我欠的一笔情债罢了。”
  他二人以此起头,倒是头一回,待婢子奉茶, 二人临窗对坐,话风便仍如寻常。
  “我准备再去会稽一趟,不过两三日的事,至于台阁中,你和阿灰既主持得平稳,那些东西我回来再看不迟。”成去非随手把窗子撑开,清凉的微风夹杂着将衰未衰的草木气息一并而入,“有一事,我不知你是否熟悉内情,并州那边的粮草,直到我行至扬州时,才有了几分眉目,却损失颇多,路上有损耗,虽是常事,可粮草到了并州只余十之有一。”
  虞归尘垂眸思想片刻,忆及他走前交待的那几句话,遂道:“你要查此事么?”成去非伸手探到窗前,斜雨洒进掌心,点静为灵,“倘此意来自东堂,抑或者来自于个别人,廷尉又能查出些什么?即便我递了折子,至多不过杀个押粮官了事,”他眼中忽就多出些意味不明的神色,“中枢连下的三道敕书,彼此心知肚明,我又何必弄得毁冠裂裳?”
  如此言语,不是尚书令之风,虞归尘只能撇下此节不提,也不问他到底有何主张,只是又将最终尘埃落定的考课法说给他听,此事辗转数次,台阁修改多回,方有了结论。
  “这一回虽把中央官、各州郡县长官、内外长官之属吏、散官、武官等一并纳入了考课范畴,但实际操控上,怕仍只能偏重地方官考核。”虞归尘同他一样,记性十分好,手中虽无提辞,却皆印在脑中。
  国朝考课向来重外不重内,这个是惯例,不足为奇,成去非皱眉:“对乡官的考课呢?乡官同百姓方是接触最为繁多者。”
  “这一项,几位大人有异议,大都是嫌太过繁复,难能统一量化,到底还是给否决了。”虞归尘解释道,“至于你之前所提的无论世家寒素,皆应德行和政绩并重,大人们以为此举不妥,不该混为一谈,世家仍以德行门第为主,而寒门庶族也还以才干治绩为主。”
  兜兜转转,依旧落空,宗皇帝年间的考课法议而不行,此时不过重蹈覆辙罢了,成去非点了点头并未**,虞归尘与他如此细说下来,也耗去近一个时辰,成去非于一旁蹙眉聆听,再也不曾打岔插问,大致了然后,才道:
  “尚书考功曹的人选定了没?”
  “已定下了。”
  “是你擢选,还是经由大司徒?”成去非略略一笑,虞归尘回的巧妙:“一切皆按章程。”
  星霜屡移,当初的少年人,彼此间成长难数沉浮,成去非“嗯”了一声,以示知情,两人之间的心术较量点到为止,成去非转而说起并州这几月战况,中途婢子把饭食送了过来,虞归尘方欲询问,却听成去非问那婢子:
  “你去木叶阁看看姑娘可曾起身,倘是起了,让姑娘赶紧用饭。”
  婢子一面摆放碗筷,一面回话:“是,方才奴婢路遇四儿,她正要去杳娘那里,听闻姑娘似是忽起了热,不太好。”
  成去非颇觉奇怪,数个时辰前,她并无异样处,遂道:“既是不好,让杳娘去请大夫来看一看。”
  待婢子退下,虞归尘笑言:“你去看看她吧。”成去非举箸边吃边道:“她身子一向不甚好,事后再去看不迟。”
  虞归尘便说起另一事:“东堂关于如何定你的封赏,经数次廷议,也未有最终意见,有提议加封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的,也有说你应遥领徐州刺史的,自然,台阁几位尚书郎,皆希望你能录尚书事。”
  成去非饮了口酪,不紧不慢道:“我倘是三样皆欲得,你说,东堂之上该是何等光景?”
  他顺手拿起托盘中手巾,拭了拭嘴角,只漠漠注视着前方:“你可知我在并州最后那段时日,所靠者是何人?”
  虞归尘听他再次提及粮草之事,静静听他说下去:
  “蒋北溟,你定是知道他的,国朝定边乱,要靠一介商贾来劳军,且是不得不靠,可笑可叹,并州的事,让我不能不联想史册旧事,那些失守的城池,如何期盼朝廷的援军却迟迟等不来,至于粮草更是无望,岂不就是前朝覆亡之鉴?最终如何呢?将士不屈而死,倒是忠义存千古,可歌可泣,然中枢之罪何人来伐?前朝无道,引得各路异族牛鬼蛇神但凡有几匹马,就敢来逐鹿中原,以争天下,我本是打算解决并州的事情后,带几位将军自洛阳过一趟,前朝宫门的铜驼就躺在那片衰草乱象中,我不想有一日,建康宫门前的铜驼亦是此运命。但经此一事,我方明白,兴亡离合并不取决我想不想。”
  如此冗长的一段话下来,成去非的调子冷冷清清,几无起伏,不辨喜怒,虞归尘一时无言以对,短暂的沉默很快被赵器所打破,赵器此次并未跟随成去非远赴并州,而是留于府重打理事务,此时刚接了前方书函,便忙来禀报。
  成去非大略浏览一遍,并无多少情绪,只对虞归尘道:“朱大人在过大河时不幸落水受惊溺死,看来中枢应及早遣人扶柩回京才是。”
  虞归尘心底愕然,眉头微微一动,良久方道:“这又要引一波风浪。”成去非手底拈起生鱼片,蘸了佐料送入口中,忽想起蔡豹长史同自己说起元会使者因饮食琐事受辱一事,他当时只得好生安抚人心,此刻顿了一顿,方接言,“朱预一直隐居终南山,这一回,倒可算终南捷径,可世事风波难料,起于山,终于水,何尝不是另一种圆满?”
  年轻的尚书令说的风轻云淡,局外人的口吻,比之当初东堂呶呶不休的推议,全然两个天地。至于“朱元凯不出,天下苍生如何”这种一尺水十丈波的论调,也势必随着朱预的意外死亡最终将化为史书中寥寥一笔的收尾,虞归尘似有所思轻轻颔首,“并州你可有人选了?”他当然知道落日铁骑精锐一部,半数留于并州未返,里头是些什么人,他亦清楚无比,当初成去非隔三差五,一旦得闲便亲自去督兵练武,那些人,唯他马首是瞻而已,至于这半载又是如何生死与共,同甘共苦的,外人是无法再窥一二了。
  成去非则把之前蒋北溟如何同他分析西北情势的一番话讲给虞归尘听了,虞归尘不由赞赏道:“此人乃明见之士。”随即想到他商贾身份,遂发出了和成去非一般的叹息,“可惜了蒋公子。”
  “我会给他要个一官半职,不过边关乱象,非常人不能治,夏侯绅如今跑去幽州避难,御史的弹章,怕是给他直接砌个坟头都够了,他这个人,功过相抵吧,倒不是不能回并州,可再为封疆大吏,万万不妥,并州那个虎狼之地,他终究还是带着些浮华气,驾驭不住的,中枢我看也寻不出适当人选。”成去非沉吟片刻,彻底放下了碗筷,拍了拍手,立刻有婢子入内,把眼前收拾了。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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