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节(2 /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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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韦行霈一时难以反驳,便沉心细细揣摩,旁人三两低首窃窃私议着,大司徒见争执有了定论,唯恐冷落支林,遂把话题渐渐引向佛理,众人皆重支林修行,顾曙含笑率先开口相问:
  “吾辈曾就形神之别激辩,愿听大师高论,以解心中之惑。”
  “形在神在,形灭则神灭,不正是你我在此及时行乐的缘由么?”有少年子弟悠然笑道,“夫禀气极于一生,生尽则消液而同无,神虽妙物,故是阴阳之所化耳,既化而为生,又化而为死,既聚而为始,又散而为终。如同薪火,木在则燃,木尽则灰灭。”尾音颇重,顾曙名讳正在其间,少年人顺带打趣了年轻的顾尚书。
  顾曙只是笑,而坐上支林则目光深邃,从容应对起来:
  “神也者,圆应无生,妙尽无名,感物而动,假数而行。感物而非物,故物化而不灭。假数而非数,故数尽而不穷。”
  众人顿时听出柳暗花明又一感来,只听支林继续道:“公子既以薪火喻,便说薪火。火之传于薪,犹神之传于形。火之传异薪犹神之传异形。前薪非后薪,则知指穷之术妙。前形非后形,则悟情数之感深。”
  话至此,众人一阵喟叹,直言大师此番妙论实在让人茅塞顿开。支林面上淡然,满面慈悲相,只含笑不语。
  “槛内人有话想请教大师。”成去非骤然发声,引得众人瞩目不已,这种场合他素来寡言,众人皆知他不喜清议,此刻竟有话要说,不过大公子并非不精于此道,当日亦是夺戴凭席的人物,便都存了好奇看向他这边。
  “沙门抗礼至尊,正是情不所容,一代大事,宜共论尽之。”
  语调不疾不徐,众人一片哗然,本朝有沙门不敬王者故事,支林大师在宫中见天子是无须行君臣之礼的。虞归尘亦稍有讶异,成伯渊此言太过直白,果真,殿下冷冷的目光已扫将过来。
  沙门是否需敬王者,早在宗皇帝年间便有一次争执,后不了了之,仍依旧例,沙门无须敬白衣同王者。眼下成去非忽又重提旧事,众人心底一时揣测种种,未免以为大公子于此地发此难,犹如松下喝道,对花啜茶,却听支林已道:
  “出家乃方外之宾,迹绝于物,愿协助帝王,教化百姓,故于内虽不重自然亲情,而不违背孝道,于外虽不跪帝王,而不失敬意。”
  如此一番滴水不露的话,深得诸人赞赏,虞仲素笑着把话接过去:“良以道在则贵,不以人为轻重,大师正解。”
  成去非扬眉一笑:“大司徒既言以道为贵,不如就说这以道为贵。”
  席间寂寂,众人皆聚精会神准备一听大公子如何反驳,他肯跟人辩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江左无人不知大公子向来喜欢身体力行,口舌之利,不屑争矣。虞仲素等人亦想趁此窥探成去非如今学识,有意引话,支林则只是侧耳倾听神情,昔日少年人,今日权重者,乌衣巷的大公子既有心要牵扯佛家与世俗伦理之争,亦不得不小心周旋,以保佛家清誉。
  “圣人之道,道之极也。君臣之敬,愈墩于礼,如此,沙门不敬,岂得以道在为贵?”成去非轻描淡写二三语,一时竟无人能接话,支林面色平和望着他,目光则幽邃如潭:
  “常以为道法与名教,如来与尧孔发致虽殊,潜相影响。出处诚异,终期则同。”此语一出,众人皆察觉出不同寻常来,有人高声应道:“愿闻大师详解。”
  “寻道,一则有先相全而后相离,譬如史载诸多有志于建功立业者,成事方式并不尽相同。二则先相离而后相合,起点虽不同,但目的却仍是一样,两者归宿终究一样。世人只见相异,而不睹其后之相同,如是也。”支林回应巧妙,言之在理,众人感叹之余不免又暗自思想:道理已如此通透,大公子该如何应对?
  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成去非只是沉静笑道:“大师高妙,去非不能再驳一二。”他忽就念及琬宁来,他的小娘子,兰姿蕙质,她倘是在,定会比他说的精彩,驳的有力,然而他亦深知的是,她过于羞怯的性情却亦注定她只能是他的伴侣,而非同袍。
  在座嘉宾不能不惊诧,因这算来是乌衣巷大公子第一次如此放刁把滥,又是第一次如此轻易不经心地拜倒辕门,这阵哗然风起波荡漫过人群,热忱的看客们,多少有些失望,乌衣巷的大公子,实不该草草两个回合就此作罢,虽然这其间的三言两语,亦足够引得众人言三语四,细细品味。
  他的才辩不止于此,而才辩背后,所隐藏的,是刚得录尚书事大权的年轻人,在看清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尘之义,父子之情的三宝弟子们,绝不会因一次口舌之会,便肯改弦更张。
  成去非不再多发一言,坐上的殿下,仍未发一言,这对世间尊荣的夫妇,座位间的距离相隔并不远,而中间隔着的却是无我相无人相的佛面佛心,一切墙壁瓦石,隔断了成去非同她,同坐中宾客的丝缕关联。
  不过这并不要紧,他所恋慕的人,会在家中等他归来,会在他酝酿风暴之际的当下与未来,一直等待、陪伴。
  是故,众人很快发觉乌衣巷的大公子依然如昔地沉默下去,那专注的神情,竟也像是真的在认真聆听着、领受着,来自于佛法的高深无际。
  第192章
  离席后成去非本欲问及几年前并州战事的善后之责,然彼时大将军尚在, 台阁诸事怠惰因循, 这笔账算来不能推到阿灰身上, 游移半晌,还是同阿灰商议了此事。阿灰听言,心底苦笑,这一事倘认真查究起来,并不容易。大将军身死, 当是国朝朝局分水岭, 前情后事,不宜并为一谈, 但并州仍是国朝的并州, 兵士仍是国朝的兵士,如此参差错落,交横绸缪,说到底,要紧处不过在于钱财。
  不过大公子既是二仙传道的姿态,阿灰不能不应下此事, 一切繁琐, 从头来过。细节间并无隐情, 只因这隐情众所周知,忠骨埋他乡,连带着活人一同埋葬,那些老弱妇孺在失去了她们所能倚靠的儿子、父亲后, 便等于失去了一切。成去非坚持翻出烂账,这罪愆既来自中枢,那么中枢责无旁贷。
  是故百官仍在佛事上浸淫余韵之际,台阁所忙碌者,不外乎搬出那些记录不清不明的档案,重新整纳,重新统筹,惟有一个准则:宁可发放复叠,不可漏去一人。
  繁忙之余,台阁诸曹郎小心翼翼窥测者,也不外乎悬悬而望尚书令一职的最终归属。国朝不成文之规定,尚书令者一般并无录尚书事大权,二者不可兼于一人。是以成去非既录尚书事,此职是由原副长官递补而上?亦或者是另择人选?众人的猜测尚无定论之际,成去非的递上去的折子却出其不意言表的已是另一种态度:
  尚书台既有令、仆,然录尚书事与其同编于一省,职掌相同,如此叠床架屋,以致行事效率低下,耗费人才,颇为累赘,不宜同设。 ↑返回顶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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